他记得,建安十二年的这个冬天太短了,短到他废寝忘食,都未来得及将所有的书籍温习一遍;可又太长了,长到他第一次不是因为无法上山观星而日日夜夜盼望着春日早点来,盼着“远游的自己”也早点归来。
终于,在白雪初融,桃花新绽之时,他抬手抚去琴弦上的落瓣,听到了熟悉的叩门声。他将刘备迎进屋,落座,烹茶,茶中还带着桃花的香气,是月英搜集来的花瓣上的露水。
“诸葛先生,备平生所愿,便是匡扶汉室,平定天下,还苍生黎民一个太平盛世。不知先生有何高见?”
“平定天下并非难事,玄德公若志仅在此,只需先寻一州安身立命,整顿州治,重农集税,秣马厉兵,结好江东,待天下有变即兴兵北上。最多不出十年,天下可定矣。然玄德公所求的匡扶汉室,却是实是难事。”
“先生何出此言?”
“礼崩乐坏,乱臣贼子出;神宝沦丧,天下争雄起。汉室已摇摇欲坠,小皇帝与老臣又被曹操紧紧控制在许都,扶持他们,困难重重。以王道王天下,难矣。”
“先生,恕备冒犯,冒昧请问先生,在先生心中,何为汉室?”
他看着那时的自己愣住了,因为刘备的这个问题听上去太好回答了,实际上却又太难回答了。何为汉室?那在许都的小皇帝和满朝老臣,可以被称为汉室吗?似乎可以又似乎不可以,因为支撑起昔日雄雄汉风的,并非今日一代人,还有大漠孤烟袭破匈奴的战马,华美柔婉的绸缎,秉笔直书的史风,太学云集好学的学子,党锢中振臂高呼的义之所向虽死不辞,以及一个个像刘备这样还傻傻的认为汉室可以匡复的人。
可那么究竟什么是汉室?
他与昔日的自己一同凝望着刘备的双眸。经历了半身流离漂泊,那本该是双充满沧桑与谋算的双眸,可时至今日,刘备双目仍旧是黑白分明,温和的表象下是九死其犹未悔的执拗,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慷慨,是纷杂乱世人心诡谲中显得似乎天真可笑的赤子之心。
答案,呼之欲出。
“仁义所在,即为汉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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