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这并不妨碍她怅然遐想,有阿父阿母的日子,会是什么样的呢……
她恍惚出神,一时间忘记了匈奴和东海先生,喃喃自语:“击刹营现今驻扎在何处?那里……会不会有人认识我阿父,记得他做过的事?我若是去打听……”
王放神色肃穆,摇摇头,犹豫了很久,才轻声告诉她:“击刹营勇武无匹,屡克外敌。只可惜,在十年前的甲子之乱里,他们被派去扑杀叛军,反而被叛军设计包围,屠杀殆尽,一个活口也没留下。”
罗敷怔住半晌,毫无预兆的潸然落泪,冲掉了脸上红艳艳的胭脂。
她只知,自己的父母死于甲子之乱。却不曾知道,原来阿父曾经从军,隶属于那个让匈奴人都胆寒的部队,但却死在了农民组成的乱匪的刀下!
虽然她也隐约意识到,随着汉室衰微,政治腐败,击刹营在最后的日子里,未必像过去那样铿锵辉煌,说不定和大多数军队一样,早已腐败入理,无可救药……
但她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。她的父亲,肯定是个勇敢帅气的军官,武艺高强,敬上爱下,忠君报国,战斗到最后一刻。
她心中弥漫着百样复杂的情愫,轻轻捂眼,无力说道:“我静一会儿。”
王放默然半晌,点点头,声带歉意,低声说:“阿姊,我……我只是觉得,既已知道真相了,不该瞒着你。”
罗敷点点头,表示不怪。她已不是稚龄幼女,知道如何分清过去和现在,也不会被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所压垮。
忽而肩膀一紧,王放挪动双膝,凑近过来,十分自然的搂住她,将她半个身子拥进怀里,让她额头抵上自己肩窝。
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出身,上下家谱也许能查到秦皇汉武的时代,却从小就失却了被人宠在手心的资格;而有些人,看似石头缝里蹦出来,但他的童年少年时代从来不乏关爱,以致他虽然已长成独当一面的男子汉,骨子里仍有柔软的角落,盛着满溢出来的乐观之心,让他即使历尽挫折,也对这个世界充满接纳友好的态度。
从这个角度来讲,他俩的差别何止天涯海角。
因为不同,所以探究,所以吸引。
但他也知道,都是头一次做人,谁也不比谁高明。有些事情怕是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。
本以为肩膀衣裳会湿成一片,偷偷低头看,却见她眼目半闭,眼中湿漉漉的,像是蒙了一层清晨的雾。那雾气厚重凝聚,却没有水珠滴出来。
罗敷不知是该庆幸,还是该哀愁。她抽一抽鼻子,忽而哽咽道:“十九郎,他们都说,当年的甲子之乱,是……官逼民反……是百姓活不下去,这才……这才……”
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百姓出身,从小也没少跟着舅母街坊们骂“狗官”。可难道,她父亲便是百姓口中切齿痛恨的“恶吏”、“兵痞”一路么?
王放轻轻抚她肩头,缓缓道:“记不记得咱们读过,‘君子而不仁者,有矣夫’?君子尚且可以不仁,何况寻常人?我阿父说过,乱世将崩时,豺狼横行。官兵队伍里固然良莠不齐。百姓之中何尝不是猫鼠同眠。人说百姓们被逼反,并不等于这些百姓全是好人;人说官兵凶神恶煞,迫害忠良,也并不意味着,所有的官兵都是恶人。
“就说过去咱们白水营,虽说收留的是乱世中无从依靠的流民,但其实也并非都是百姓。也有拿不到粮饷的士兵,也有打了败仗、不敢返回复命的郎将,甚至也有被乱民杀了全家,被迫流亡的清廉官吏……
“这些还都是幸运的。那些不幸的,曝尸荒野,最多半个月,便看不出人形——到那时候,军和民,官与庶,又有多大区别呢?”
罗敷心中酸涩,跟着眼前雾散,像是桑林路尽,突然透出来一缕日光,让她有醍醐灌顶之感。
是啊,芸芸众生,且如蝼蚁。那么多无辜的人,用生命做了某些人通往权势之路上的祭品,又何必在意他们生前的身份?
王放极少用这种全然严肃的口气说话。他的语音里依然带着些许笑意,但却是那种悲天悯人的、通透的笑,好像他的年纪并非区区十八,而是已活了七八十岁。
他的脸跟罗敷离得近。见她目露敬畏之色,忽然嗤的一笑,轻轻松松解释:“都是过去阿父跟我说的。我年纪尚轻,又不曾经历什么生死,哪能自己悟出这些道理呢?”
罗敷擦擦眼角,笑着评论:“谦虚。”
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安慰了,在他怀里拱一拱,想要挣出来,他却没放开,反而推转她肩膀,拢得更加有力。
他已经找出了喜欢的姿势。像以往几次那样,从背后环抱着女郎的纤腰,好像这个宠溺呵护的姿态,能让他平白成熟十岁似的。
低头便嗅到她柔发间的香。那香气似乎生翅膀,轻车熟路地找到他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。目光再往下,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,他不敢多看。
罗敷平白羞涩,目光落在他脱下来的手套上,顾左右而言他:“哎呀,手套开线了,我给你补一下……”
“阿姊!”王放好像明白她心思似的,手套藏进怀里,不让她转移注意。轻轻叼她一根头发,不痛不痒的扯一下,让她集中注意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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