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事应该问兄长,不应该问四嫂了。
萧琮先向沈清猗颔首一笑,徐徐说道:“哥舒将军一身将略,却被囿于秦州治民,心中难免抑郁。长治十七年,他在安西都护府任右军将军时,杀了麾下一员骄横都尉,孰料那人却是安西大都护李公常煦宠妾之兄……”
萧琰哎呀一声。
原来这个倒霉的哥舒夜得罪了安西大都护,所以被撵到一州当了刺史,这是想寻门路重回军中。大唐重军功,虽然从世宗皇帝起大兴文治,但“文臣治国,武臣治军”的国策未变,武将地位并没有降低,与文官齐平,这个哥舒夜如果精于军事而不擅于文治,想回军中就很能理解了。
萧琰恍然道:“他是想回军籍,调入河西军?”
萧琮微笑,说道:“安西他是回不去了,只要李大都护在。”
萧琰闻言皱眉,对这位安西大都护油生不喜,挟私报复,这等心胸怎能统领安西军?
但她跟着想到,这道理她都懂,当今圣人会不懂?更何况,安西是大唐西境门户,又是多民族共处的区域,圣人即使犯些糊涂,也不至于在重大任命上失误,让一位心胸狭窄的将帅治安西军,岂不是很容易撩起军中各族矛盾?
她便问兄长:“这李大都护是哪个李?”
萧琮微笑,道:“三原李氏。”
萧琰心道果然,此中必有因由。
三原李氏是李卫公的李,卫国公李靖系高祖和太宗两朝的大唐第一名将,在慕容氏和萧氏崛起之前,三原李氏都是大唐第一将门,萧琰读《帝国纪史》时,几乎每部列传中都有三原李氏的将军,心里忖道:这样长青不衰的将门,子弟教育必然严格,就算有私怨也不敢因私废公损了家族名声,这名声一倒,要再竖起来就很难了。
她问阿兄:“因由为何?”
萧琮赞许的向她一笑,说道:“李大都护调走哥舒将军,明面看是私怨,实则是哥舒将军桀骜不服管,安西军内民族众多,大都护必须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,否则很难统御各军。是以,李大都护借着这个由头,以武调文的升迁方式,将哥舒将军调出了安西军。”
萧琰说道:“这就有道理了。”
说着,她又忖思,然后皱眉,说道:“之前我读《方寸经》,序言里说,人的心性是很难改变的,虽然明面百般矫饰,但行事终不离其骨,度其方寸,便知其人。我读《帝国纪史》,列传中如李卫公、慕容燕公这些名列前茅的帝国名将都有说:将之首要,服从军令。以身为范,才能统下。阿兄说,哥舒将军是因桀骜不服,被调离安西军,如果不是李大都护统军无能,那就是哥舒将军的问题。如果心性如此,从安西调到河西,那也不会变呀。”
萧琰一脸忧虑。
她不认梁国公这个父亲,是因为母亲,这是她坚守的方寸,不会移;但国公府并未苛待母亲和她,一应供给都是上等,四哥待她更好,她希望国公府好、萧氏好。母亲说,心性阔达天地才远,萧琰才不愿做那种“一竹篙打翻满船人”偏性子人,那种人心中的天地一定是只有网眼大,她不会因为梁国公,就怨了国公府和萧氏。
萧琮心里欣慰又忧虑,欣慰的是十七的心性,忧虑的是她读的书,眼眉抬了抬,他思量着如何措辞。
沈清猗眼眉也抬了抬。
《方寸经》……
萧琮心念转了转,柔和说道:“阿琰读了《方寸经》?”顿了顿,他微笑说道,“这书,我原打算待你年长一些再读。”
此书是高宗时的“名臣”李义府所著,系智谋度心术,此公历任刑部尚书、大理寺卿、御史中丞,一生毁誉参半,“笑里藏刀”的典故即出自此公,同僚都称他“李猫”,意思是表面温顺内里狠辣,河西先祖铖公在《伯器录·同僚》中就有论:若非为陛下所驭,必成权奸。若是心志不定之人,读此书就极易受到影响,沦入猜心度人的小道之智,故萧氏有训,族中子弟十七之前不得读此书。萧琮心中对商清生出不满,这不是误阿琰么?
萧琰说道:“我知道阿兄的意思——年少者不读,惑心。年初我开始习柳体,柳公说:用笔在心,心正则笔正。长辈说,我的柳体已见骨,心正则骨劲秀,说我可以读《方寸经》了,洞悉人心鬼蜮不是让自己成为鬼蜮。”
萧琮听到这心里微微点了下头,对商清的怒意小了些。
“我读《论语》,里面说:君子可欺之以方。君子为什么容易被小人欺骗?不是小人太奸诈,而是君子不够聪明。我要做的君子,不是这种君子。君子,当知其邪,行其正;当知其黑,守其白。知悉人心、世情,才能更好的坚守方寸。长辈说,心如金刚淬玉,就算身处污秽之地,也不侵其坚润光华。”
她声音铿锵朗朗,眼神澄净纯粹,显见所言皆出肺腑,没有半句虚言,端直的身姿犹带着少年的纤细,却让人想起河西戈壁的小白杨,虽处风沙却直立而生的坚定,虽然青稚,却更动人。
萧琮神色触动,满满的欢喜,手掌按在膝上说道:“院里的长辈说的好,知黑守白,阿琰当如此。”洞悉人心世事的复杂,但坚执初心纯粹的自己,这就是他的阿弟。萧琮笑得畅然,对商清的不满犹如冰消雪融,半分不存,唯有敬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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